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_第二部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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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第13/13页)

吧,不要沉默》,或者《在吻着塔弗里达的绿波中,我在晨曦时分看见了厄丽德》,我都能看见和感到这一个歌手、溪流、绿波、大海的清晨、裸体的厄丽德,以至想引吭高歌、叫喊、欢笑和哭泣…在这一个时期,从我笔下流出来的东西,竟是如此幼稚和微末,不禁使我大吃一惊!

    整个冬天,我非常愉快的初恋也是很美的。安卿只不过是一个朴素年轻的姑娘而已,但她身上总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吧?她温柔、善良,老是那样快乐。她曾真心实意地直白地对我说过:“阿列什卡,我非常喜欢您,您有一股炽烈的纯洁的感情!”自然,这感情瞬息间就燃旺了。那天她穿着一件独出心裁的玫瑰色的鲜艳衣裙,从上到下显出德国人的整洁,少女的可爱的风姿。她刚一走进照射着冬晨阳光的维甘德的餐室,走到我这个从车站一路来浑身冻僵了的人面前,开始给我倒咖啡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弄得面红耳赤。我轻轻握了一下她洗过水仍然还冰凉的手,心就立刻抖动起来。我认定,就是这种感情啦!我回到巴图林诺时周身感到幸福,因为圣诞节的第一天,维甘德一家一定会来我们这里。现在他们都来了,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开玩笑,整个屋子洋溢着德国人的喧闹的欢乐气氛,堆满了乡下客人冬天防寒用的、特别是过节用的物品,外室也放满了芬香的冬季皮大衣,长靴和毡靴。晚上,其他的客人也来了,除了老人之外,大家都决定化装到邻近的庄园去。于是一阵喧闹,大家化起装来,随便装扮什么,——大都化装成农夫和农妇,他们把我的头发高高卷起,在脸上涂脂抹粉,用炭精条添上两撇小胡子。后来吵吵嚷嚷地成群涌到台阶上,台阶附近,已经有几乘雪橇和无座雪橇停放在黑暗里。大家分别坐上去,欢笑,叫喊,在小铃铛的伴奏下,通过院子新积起来的雪堆迅速地向前飞奔。自然。我同安卿坐在同一只无座雪橇上…怎么会忘记这一个冬夜的铃声,忘记这个荒凉雪地上的深夜,忘记那非凡的、冬天的、灰暗的、柔软的、模糊的东西呢?雪夜里,这种东西同飞雪和低空,以及前面的灯火汇合在一起,灯光象人所不知的冬夜的怪物的眼睛一样!怎么会忘记雪夜的田间的空气,忘记寒气透过貉皮大衣下薄薄的皮靴,忘记生平第一次在我年轻炽热的手中握着一只从皮车套里伸出来的少女的温暖的手,忘记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爱恋之情的少女的眼睛呢?——

    ①指保罗一世(1754—1801),一七九六年起为俄国皇帝。

    ②加弗利拉·罗曼诺维奇·杰尔查文(1743—1816),俄国卓越诗人。

    ③阿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苏马罗科夫(1717—1777),俄国作家。

    ④安娜·蒲宁娜,不详。

    ⑤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奇·巴丘什科夫(1787—1855),俄国诗人。

    ⑥德米特里·弗拉基米罗维奇·温捏维季诺夫(1805—1827),俄国诗人。

    ⑦尼古拉·米海洛维奇·雅则科夫(1803—1846),俄国诗人。

    ⑧伊万·伊万诺维奇·柯兹洛夫(1779—1840),俄国诗人。

    十九

    嗣后春天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个春天。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同奥丽娅坐在她的房间里,一只窗户朝大院开着。这是阳光明媚的三月的一个傍晚,时间约莫五点钟。突然,父亲一边扣着短皮大衣,一边象平常一样精神奕奕地闯了进来。此时他的胡子虽有些斑自,但依然象个年轻人。他说:

    “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来了一个信差。据说皮萨列夫好象是中风了。我马上要到那边去,你想同我一起去吗?”

    我站起来,突然要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有可能见到安卿,真是幸运,我从内心感到高兴,于是我们立刻就动身了。使我惊讶的是:皮萨列夫活得好好的,而且很快乐,他也很惊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是少喝一点吧!’第二天临别时父亲在前室对他说。“小事情!”皮萨列夫回答说,两只茨冈人的眼睛笑着,帮我父亲穿上短皮大衣。我看贝他体格匀称,皮肤黝黑,一把黑胡须,穿着一件红色的丝绸斜领衬衣。衣襟摆在外面,一条肥大的黑灯笼裤,一双绣着银花的红平底软鞋。我们平安地回到家。可是很快就来了春汛,来得如此迅猛,以至我们同瓦西里耶夫斯科耶有两周完全断绝了通讯。到复活节的头一天,到处都干了,柳枝和牧场也已经发绿。我们大家准备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而且坐都坐上了四轮马车,忽然大门口来了一匹马,随后是一乘赛跑用的马车,马车上坐着表哥彼得·彼得罗维奇·阿尔谢尼耶夫。

    “基督复活!”他把车子驶近,非常泰然自若地说。“你们是到瓦西里耶夫斯科耶去吗?那再及时不过了。皮萨列夫死了。今早他一觉醒来,去见他的jiejie,突然倒在椅子上,于是完蛋了…”

    我们走进他们家里的时候,人们刚好把皮萨列夫洗过和收拾停当。他躺着,和一般刚停床而未入殓的死者一样,这一情景的离奇巧合确实使人吃惊,因为他刚好停放在两周前还站在门口微笑的大厅里,当时由于夕阳照射和自己烟卷的刺激眯缝起眼睛。他现在也眯起眼睛躺着。至今我还记得那双突起的浅紫灰色的眼睛。此刻他完全象个活人一样,濡湿的、漆黑的头发梳得十分漂亮,胡须也是一样。他穿着一件新的常礼服,一件浆硬了的衬衣,结着一条黑领带,一床被单盖到腰间,被单底下显露出他那笔直的被扎起来的脚。我安静地呆呆望着他,甚至还试探了一下他的额角和手,差不多还是暖和的…但到黄昏一切都大变样。我已经明自发生了什么事。当叫大家去参加初次追悼会时,我便惘然若失地走进了大厅。从大厅的窗户里,还可以看到远方田野上罩着一层暗淡的春天落日的红霞,但从幽暗的河谷,从昏沉潮湿的田野,从黑压压的冰凉的大地上升起的暮霭,愈来愈浓厚地淹没了落日的霞光。在人群云集的昏暗的大厅里,神香袅袅,空气浑浊,各人手中的蜡烛,透过黑暗与烟雾闪出黄色的火光,而那些高高的教堂的蜡烛,围在死者的四周,红光摇曳,烟雾缭绕。在这些蜡烛的背后,几个司祭扯开嗓门唱着,声调悲怆。奇怪的是,他们老唱着“基督从死者中复活”忽而高兴,忽而漠然。我有时凝望着前面,看见死者的面孔不知怎的悲哀地耷拉下来,一天之中就变得暗无光泽,在烟雾和暮色里,朦胧而又可怕地时隐时现。我有时又怀着炽热的温情,怀着寻找唯一避难所的情感,在人群中找到了安卿的可爱的面孔,她静静地和谦恭地站在那里,烛光从下边温和而又天真地照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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